70后的双抢记忆
7月20日,农历六月廿六,正是新化最毒的“三伏天”。
如今的上渡街道塔山村早已高楼林立,但三十多年前,这里还是山岭连绵的穷乡僻壤。
每当刷到有些博主介绍老一辈人搞“双抢”的视频,我总忍不住想起袁家山村那1.2亩分布在瓦泥垅、黄给背地、栗山高闹、细湾丘等多个地方的零星水田,和全家人弓着背在烈日下抢收抢种的画面。
袁家山村三面环水,与县城隔河相望,却像两个世界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,村里没通公路,村民只能靠种菜、喂猪挑担过河卖钱糊口。
我家五口人,只有1.2亩水田——这点田若只种一季稻,全家人连肚子都填不饱。
于是。“双抢”成了生存的必然:盛夏抢收早稻,紧接着犁田插晚稻,一场和老天爷抢时间的苦战。
天刚蒙蒙亮,父亲就扛着打谷桶下田,我和年幼的弟弟跟着他和母亲“拌禾”(打稻谷)。
三伏天的太阳像火炉,田里的水烫脚,稻叶割得手臂生疼。
一担湿谷子百来斤,压得我肩膀红肿,汗珠子砸进泥土里,转眼就蒸发了。
中午回家扒两口饭,又得赶去秧田扯秧苗。
母亲佝偻着腰,手指在泥水里泡得发白,秧苗要掐得齐整,莳田时才能快而不乱。
最煎熬的是下午两点,太阳最毒的时候。
父亲赶着牛犁田,泥浆溅满全身;我和弟弟、母亲弯腰插秧,蚂蟥顺着腿往上爬,一抬头,田埂远的仿佛没有尽头。
直到天黑透,才能拖着僵硬的腿回家,第二天又是同样的轮回。
如今想想,父母那辈人真是“吃尽了饱亏”。
他们从不说累,只说“节气不等人”——晚一天,秋收就得减产。
双抢时,村里家家户户互相帮工,谁家先干完就去别家搭把手。
晚上,晒谷场上一片鼾声,大人们累得直接睡在竹晒垫上,连蚊子叮咬都醒不来。
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末,村里通了毛坯公路,一些南下广东打工回来的人吹嘘“种田不划算,种一年田不如打三个月的工”,让很多有思想有情怀的年轻人对种田谋生失去了信心,纷纷背井离乡,去了离家很远的沿海城市发展,只留下老人和小孩留守村庄。
因为少了大量劳动力的存在,村里的农田渐渐荒了,我家也终于告别了双抢,但那些记忆刻在骨子里:父亲犁田时暴起的青筋,母亲捶着腰叹气的声音,还有晒谷场上混着汗馊味的晚风。
现在的孩子很难想象,为了吃饱饭,一代人曾用血肉之躯和天地拼命。
如今,塔山村的水田越来越少,袁家山也通了桥。
偶尔到天子山路散步,我会指着通往三桥的公路某个位置对儿子说:“这里以前是我们家的稻田,每年最热的夏天,我和爷爷奶奶都会顶着大太阳拌禾莳田——”
他瞪大眼睛:“这么热的天种地?会中暑吧!”
我笑笑没回答。
有些苦,没经历过的人永远不懂,但正是那些苦,让我们这代人格外珍惜一碗白米饭的香甜。